以恶性肿瘤为例,其诊断和治疗不断进步。在抗肿瘤治疗方面,正(宿主)邪(癌细胞)两方,一直偏重祛邪,通过手术、放化疗、标靶治疗(针对邪)等清除杀伤癌细胞;而生物治疗,尤其是肿瘤免疫治疗CTLA4和PD1抑制剂等开启了针对宿主免疫功能正的一方。扶正祛邪是中医抗肿瘤的一贯原则,很多抗肿瘤复方也体现着这一原则,中医扶正的本质就是改善或提高免疫功能,但背后的科学内涵与治疗的精准性还是一片模糊。肿瘤免疫疗法已成为近年肿瘤治疗领域的焦点,2013年美国《科学》杂志(Science)把肿瘤免疫治疗选为当年最大的科学突破,2015年又将肿瘤免疫联合治疗列为最值得关注的四项科学进展之一,之后又取得一系列突破性的重要进展,肿瘤免疫治疗在晚期黑色素瘤及其他一些恶性肿瘤(非小细胞肺癌、肾癌、胃癌、乳腺癌、卵巢癌及结直肠癌等)上取得了令人惊奇的临床疗效。2018年度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授予了美国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免疫学家詹姆斯·艾利森(James P. Allision)和日本京都大学教授本庶佑(Tasuku Honjo),以表彰他们发现了抑制免疫调节的癌症疗法,其原创性贡献源于他们于上世纪90年代初分别发现了两种抑制T淋巴细胞活化的负向免疫分子CTLA-4和PD-1。其后在免疫检查点阻断剂和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免疫疗法(CAR-T)开发方面获得重要的临床进展[3,4]。目前肿瘤免疫治疗方法也存在明显的缺陷和限制,过度降低免疫应答阈值,自然会导致过度的免疫反应和各种炎症。经过几年的临床应用,肿瘤免疫治疗的药物显现了一些副作用,如甲状腺疾病、结肠炎和1型糖尿病等。波士顿儿童医院免疫学家 Paolo Fiorina团队的一项最新研究发现1型糖尿病小鼠和糖尿病患者的造血干细胞和祖细胞PD-L1(一种T细胞抑制分子)的表达明显缺损。1型糖尿病小鼠被注入过量表达PD-L1的造血干细胞后,小鼠病情出现逆转。体外诱导PD-L1表达也能抑制人类的自身免疫反应。进一步研究表明,1型糖尿病动物体内控制PD-L1表达的RNA分子存在缺陷,相同的缺陷也存在于人类1型糖尿病患者。结果证明以PD-L1为靶点的基因治疗或干细胞治疗可以帮助1型糖尿病患者中断自身免疫反应[5,6]。这些研究表明了疾病的复杂性和不同生物指标在不同疾病上的相关性。
过去一百多年,东西方医学相向而行,相互碰撞摩擦,有时还互相争论不休,但是随着东西方医学理论的发展,医学现象和医学证据的积累,东西方医学越走越近,相互交融、互补。面对多因素复杂性难治性疾病,西方医学在解剖结构上由组织、器官、细胞、分子、基因等到神经内分泌免疫系统(neuroendocrine-immune system),病因学上由单一的细菌、病毒、寄生虫等因素到遗传、免疫、环境等多因素,治疗学上由单一受体学说到针对不同靶点的组合方案等等,医学模式上由单纯的生物医学模式转换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在肿瘤病因病理上,也由肿瘤细胞癌变的局部病变,发展为肿瘤微环境、炎症、免疫逃逸和细胞能量代谢失调等的全身性疾病[52,53],展示了由简单到复杂的演变。而中医学的整体观念、辨证论治、体质学说和复方治疗等,其特点是复杂性和模糊性,本来就是面对复杂性疾病的个体医学,经过多年中医药学的现代研究积累,如今面对多因素复杂性难治性疾病,呼唤中医药的研究回归本源,对其复杂性和模糊性进行深入探讨,借力现代流行病学、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特别是信息科技、生物科技以及纳米技术、组学技术、系统生物学和系统医学(systems biology and systems biomedicine),多重药理学(polypharmacology)、肠道菌和网络药理学(network-pharmacology),所有理论和技术都涉及大数据(big data)的处理,中西医药学都在同一个科学平台上,相互对话、融合和发展,可以将中医学中微观与宏观融合,模糊性逐渐变得精确或更精确。图1是笔者构想的综合以上理论和技术的一个研究模式。
无论单因素或多因素,面对复杂性难治性疾病,医学要解决的问题是能不能做到精确性,精准的预防、精准的诊断和精准的治疗。2015年提出的精确医学[54],启动了美国志愿者的队列研究,计划把这些个体在十年内的生物医学数据收集起来,分析其生理和病理变化过程和规律,为健康管理和慢性病治疗提供指导。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在2015年9月发布了有关这个100万美国志愿者队列研究的详细计划,称为“精确医学先导队列项目(precise medicine initiative cohort program)”。随后NIH将该项目的名称改为“全民健康研究项目(all of us research program)”,强调了这个项目在预防、治疗和康复的“大健康”方面的应用。精准医学应用在肿瘤治疗上,系统生物学、组学技术和大数据分析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此将系统生物学、组学技术、网络药理学和大数据,结合精准医学在肿瘤学中的应用和精准医学在预防医学、慢性病和大健康管理的成果应用到中医药研究中来,一定会是冲破现代医学困境和解决中医药模糊性的方案之一。事实上,近年在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上,系统生物学、组学技术、大数据、网络药理学和中医药的融合显示了极大的活力。图2是我们近年来形成的方法学和在研究上的应用。
古今中医药实践证明,中医不仅在养生、保健和慢性病上有优势,在急症方面也有优势。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医学战胜了各种瘟疫,中医学中一些重大理论创新,都是在处理流行性传染病和感染急症中诞生的,事实上现代中医、中西医结合的一些重大成果,都是在危急重症中取得的,诸如中西医结合治疗急腹症,青蒿素治疗疟疾和三氧化二砷治疗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等。借助两千多年的理论体系和经验积累,中医药学也具备了对未知疾病的预测性。就本次新冠肺炎(COVID-19)而言,中医药的早期全程介入,成为世界上独具特色的治疗方法,中医药全人医疗和个体化治疗发挥了重要作用[62]。针对病因的单一抗病毒药和疫苗尚未出现,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临床特征和病理过程正日渐明了,所以如果能够明确中医药针对病毒、炎症、细胞因子风暴和靶器官(肺、心血管、肾、肠等)及其受体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ACE2)等的综合效果和作用机制,中医药就会被世界所接受,对此中医药评价方法的创新尤其重要。中医药是复杂科学体系,在药物治疗上的所谓“多成分,多靶点“,用传统的科学研究方法和临床评价有一定的局限性,系统生物学、各种组学技术、网络药理学以及真实世界证据(real world evidence,RWE)等多维、大数据评价方法将更适宜中医药复杂体系的研究和疗效的评价。大数据仅提供网络的相关关系,如果没有对协同作用和关键靶点精准因果关系的深入研究,问题仍然难以得到根本性的解决,也无法走向精准医学,所以数据的积累和质量是关键。随着疾病网络和多成分网络药理的日渐清晰和分析成为可能,阐明复杂成分药物作用机制也成为可能。就新药研发而言,目前大概只有1600个被FDA批准的新药[63],但是已经积累大量的临床数据,天然先导化合物和超过10余万的中药复方,结合迅猛增长的计算机计算能力、深度学习方法的引入以及大数据应用的兴起,人工智能在医学药学和中医药学中的普及只是时间问题。对世界来说中医药是重要的临床和科研资源,它的神秘性和有效性,必将吸引全世界的科学家和医疗专业人士的广泛兴趣,而现代对复杂难治性疾病的对策和方案,无疑离不开中药复方、精准医学和大数据的综合创新与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