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导读:8月13日,来自黑龙江、河北、内蒙古、湖南、陕西等地的十多位县级医院院长来到北京远程视界集团最新的办公地址益园文化创意产业基地。几个月前,这家公司还拥有员工近5000人,子公司63家。 |
医疗界神话轰然倒塌
据公司官网资料,2018年1月30日,远程视界带着空军总医院、航天总医院的专家在江西省宜黄县卫计委会议室举办了“慢性病健康管理工作培训会”。这成为了远程视界最后一次公开活动。
从今年1月开始,公司彻底停发工资,员工成批离职。同时,融资租赁公司、代理商、设备商、医院蜂拥而至,远程视界资产被法院强制执行,韩春善个人股权遭冻结,针对公司的诉讼案件铺天盖地。
从荣誉巅峰到一地鸡毛仿佛是一夜之间。
“远程从头到尾就是玩资本运作,靠代理商的关系,用公立医院的名声,套租赁公司的钱,让这三方来围着他转,这是个很高明的手段。”已从远程视界离职的前员工方泽(化名)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问题的苗头早已出现,2017年年初,远程视界资金链骤紧。公司以筹备上市要封账为理由,不再支付设备租金,不再向北京医生专家支付报酬,代理商和员工的奖金更是扣住不发。
“头两年还不错,设备也到了,他们(远程视界)支付了租赁款,承诺设备给免费使用,”2014年起与公司合作的河北承德平泉市医院的王院长说,“2017年下半年开始不行了,耳鼻喉诊疗台迟迟到不了,专家也没有过来。”
实际上,同仁医院、安贞医院、阜外医院、宣武医院等多家北京大医院都在去年先后与远程视界终止了合作。
“北京专家的报酬开头还给一些,后来就欠着,可能欠同仁医院有两三千万元。”方泽说,“一些医院拒绝合作以后,公司又不断找新的三甲医院来接手。”
资金吃紧并没有让远程视界放慢脚步,公司反而变本加厉,深入区县跑马圈地,加速从融资租赁公司套取资金。
“我们到现在一毛钱设备都没看到。为了放设备,把一栋楼都装修好了,还掏钱送医生到阜外医院去培训,结果回来没有设备,做不了手术。”前述湖南县级医院蔡院长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该医院于2017年4月与远程视界签约心血管项目,设备总金额约3000万元。可一个月后,远程视界就称资金链出现问题,拒绝支付租金和发货。
前述黑龙江医院也在去年签约远程视界,脑卒中、耳鼻喉两项设备款一共4930万元。
“我们按照公司的要求建好了场地,结果只收到了一个联想牌的低端电脑和里面一些软件。远程说资金链断裂了,不给交租金。”院长李翔告诉记者,租赁公司随之申请冻结了医院账户,要求医院承担每个月150万元的租金。
迫于租赁公司、医院、代理商的压力,远程视界今年频频发布澄清公告。
5月25日,远程视界发布《北京远程视界集团股东调集资金解决问题》,承认了资金链紧张,但表示“出现还款困难的医院仅约60家,经过磋商,已经解决了八成以上的设备租赁公司和医院出现的逾期问题。”
7月5日,远程视界宣布组成临时股东管委会以清查和处分公司资产。大股东、董事长韩春善出局,副董事长曲明光任管委会主任委员,其他成员除了公司员工持股平台,还有多家知名投资机构,如杉杉股份(600884.SH)控股的穗甬控股有限公司、国开行旗下的国开科技创业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等等。
与此同时,银河生物也宣告终止收购远程视界子公司。根据公司公告,此前银河生物支付给远程视界的3亿元收购订金存在退不回来的风险。
把远程视界从租赁公司套取的资金、代理商代理费、医院回款、供应商欠款以及中小股东的投资款统统加起来,远程视界吸纳的资金在百亿元级,这些钱都去哪了呢?
8月15日,远程视界因为拖欠租金,于北京益园的最后一处办公地也被物业关闭。
医院、租赁谁来背锅?
远程视界关门大吉了,却留下一片狼藉。
究竟有多少家医院卷入其中还没有准确的数据。远程视界方面称,共与全国700余家医院合作融资租赁项目。方泽估计在1200家以上,而另一位前远程视界员工汤哲(化名)则认为有900多家。
第一财经记者采访了解到,远程视界在每个地区运营时,通常会选择几家医院进行试点,保证设备、专家供应,然后将周边医院带来参观考察,因此,与其合作的医院往往是连群成片。
多位医院院长向记者提供了一份表格,统计了442家与远程视界签了三方设备采购合同但设备未到位的医院,涉及六个科室,总金额高达63.1亿元。
他们绝大部分是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等县级公立医院,也有少数地市级医院。2014、2015年签约的医院大部分能收到设备,但是从2016年开始,形势突然扭转。442家医院中,没有设备或者设备不到位的占85%。
由于公司未按承诺向租赁公司支付租金,公司合作的38家租赁公司纷纷来到医院索债。大量医院的基本账户被冻结,几乎每天都有租赁公司起诉医院的案例发生。
按照租赁合同,医院是承租人,租赁公司是出租人,远程视界是设备供应方。租赁公司将设备款打到远程视界账上,远程视界采购设备送到医院。虽然远程视界承担无限连带担保责任,但表面上,医院仍是第一还款责任人。
“我们现在天天忙着诉讼保全,把远程和医院都诉了。”华北一家租赁公司医疗部人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虽然医院吃哑巴亏,但医院有还款实力,现在只能通过医院解决。”
记者梳理公开判例显示,多数裁定都没有采纳医院提供的远程视界承诺垫付的证据和理由,仅以租赁合同判医院败诉。根据合同约定,这类案件都是在租赁公司所在地审理或仲裁。
大成律师事务所律师杨舒雯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法院支持了租赁公司的诉求,因为租赁公司拟定的格式合同内容对医院非常不利,很多医院在没有收到设备的情况下,都被要求签了收货确认书。如果只是民事诉讼和仲裁,医院基本上会是败诉方。”
她认为,如果远程视界不能被定性为诈骗,就只能按照民事裁决硬着头皮执行,这将给国有资产带来很大的损失。
目前,警方尚未对远程视界公司相关人员采取强制措施。7月6日,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在接受远程视界合同诈骗报案后,认为没有犯罪事实发生,决定不予立案。
“远程视界在签署合同之初就没有履约的诚意,根本没有为设备购买做任何准备。虽然前期铺垫阶段有过成功案例,但这类似于庞氏骗局,欺诈的成分更多。”北京隆安律师事务所律师李维强认为。
而第一财经记者获得的某地警方调查结果显示,供货厂家并没有收到远程视界发来的供货合同,既没有收到定金,也没有订单。
一家被远程视界拖欠了数百万元设备款的眼科设备厂商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一般而言,只有设备到达医院并调试好能够运行以后,设备商才能收第一笔钱,尾款之后再结清。
然而,所有医院都是在合同签署的当天就开始计算设备租金,即使是在设备没有到位、没有产生收入的情况下。在多个案件的庭审中,远程视界和租赁公司都无法提供设备的唯一序列号、发票,以及进口设备的报关单。
“医院都是做业务,对怎么搞金融不太懂,被蒙骗以后,就一步一步套进去了。”宁夏青铜峡市人民医院杜院长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记者调查发现,远程视界模式即使在租赁行业里都属于创新业务。这种创新中,风险控制环节大大削弱。有了公立医院信用和明星企业的光环,租赁公司的尽职调查流程形同虚设,放款十分轻率。
前述租赁公司人士介绍,租赁公司都是跨地做业务,业务人员在医院可能就待一个多小时,很难真正掌握医院的运营情况。
“都知道远程在玩资本运作,没想到有一天就玩不动了。”该租赁公司人士表示,“我们主要是看远程的资质,他体量很大,觉得跟他玩十个亿肯定没问题,终端又是公立医院。”
远程视界前员工汤哲告诉记者:“我们任务是把租赁公司业务员吃吃喝喝伺候好了,然后送上飞机走,完全没有做调研,只是走过场。如果病床很空,租赁公司会建议把其他病床病人集中起来,方便拍照。实际上远程的项目90%都是不合格的。”
来自多方采访对象都向记者透露,远程视界为了尽可能从租赁公司套取更多资金,会修改医院的财务报表,虚增收入。
按照融资租赁行业的要求,放款额度一般是在医院年收入的20%-35%。但实际上,绝大部分医院都超过这个比例,并且存在多头借款的情形。
对于租赁公司和远程视界之间是否存在私下合作,浙江康安租赁(835319.OC)总经理范卫强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租赁公司是真正的损失方,没有动机跟远程勾结套自己的钱。如果设备没到,医院挺冤,但也很无奈。”
范卫强介绍,远程视界模式非常创新,公司2016年底发现公司在替医院垫付租金的情况后,及时停止了与远程视界合作。目前,康安租赁涉及的案件大部分是和医院进行司法调解,有的会根据医院的还款能力将3年租赁期展期至5年。
当运营跟不上梦想的时候,“互联网+医疗”就必将演变成一个金融游戏,成为风险故事。这些公立医院究竟为何被套?这一切是经营不善还是蓄谋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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