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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老中医之路-我学习伤科的四个阶段(施维智)

  • 文章导读:名老中医之路-我学习伤科的四个阶段(施维智)

           上海市卢湾区中心医院副院长中医门诊部主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上海市分会伤科学会主任委员 施维智
           【作者简介】施维智(1917~),江苏海门人。祖传伤科,兼精内、外科。伤科理论造诣颇深,尝创「骨折三期分治」说。对诊治骨折、内伤、软组织损伤、脑外伤后遗症等疾患,尤多独到之处。发表有《脏象学说在伤科临床上的运用》、(《阴阳五行学说在伤科临床上的运用》、《中医伤科简史》、《骨折的诊断与治疗》等结多篇。
           我出生于祖传伤科医家,传至我辈,已历五世。清代道光年间,高祖施镇仓从宋锡万老师学得拳术和理伤技术,用以问世,后又与少林寺拳师郭九皋结莫逆交,相互琢磨,尽得其传。曾祖施端葵弟兄四人,均承家业。祖父施秀康幼孤,从曾叔祖施简如学得拳术和理伤后,又就业于外科名医郁灿先生,学得外科,遂以伤、外科悬壶乡里,一时名噪南通地区,就诊者众。伯父施源亮自幼从祖父学伤、外科。父亲施源昌清末毕业于南通通州师范学校,后又继承祖传,且向同里儒医沈昌济先生学习中医理论和内科。学成,与伯父共同执业伤、外科,父亲兼理内科。我兄弟姐妹九人,我为长子。当时父亲目力欠佳,他以继承家业瞩目于我。一九三四年,我在读完初中后,乃跟随父亲学医共约五年。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翌年我乡沦陷,举家到上海避难。一九三九年秋,父亲和我弟、妹等回乡开业,我已结婚,即留在上海独立行医,迄今已四十余年。回顾个人学医,行医的历程,对「学无止境」这句名言,颇有体会。
           个人学医,基本上可分四个阶段。
           (一)为打好基础而学父亲毕业于通州师范学校,擅长古文。他在从儒医洗老先生学习后,更感到学医必须有古文根底。所以,他在作出让我学医的决定时,首先就安排我在私塾中读四书、五经,进入高小和初中时,每逢寒暑假,都安排我选读古文,培养我对古文的理解能力和爱好。这为我阅读中医典籍,提供了有利条件。
           当我正式开始学医时,父亲曾经郑重教导说:要当好一个医生,首先要有一颗救人的心。古人说过,医生要有割股之心。所谓割股,就是指为了治好病人不惜牺牲一切,也就是舍己救人的意思。所以,我们施家祖辈相传有这么一条:看病不问有钱没钱,有钱的也看,没钱的也看,甚至赔钱给药的也看。关于学习哪一专科的问题,父亲一向主张「十三科一理贯之」。他经常谈起古代扁鹊擅长各科「随俗为变」的故事。他说:「扁鹊之所以各科都擅长,主要是因为他的医学基础好。其实,要懂得多科知识也并不难,只要先把基础打好就行。拿我们施家来说,现成的就有内、外、伤三科。基础打好了,就能掌握多科知识了。各科都来得,就可以更好地为病人解除痛苦。例如,我们祖代伤科,一旦遇到已届晚期的虚痨病人来就诊骨折,我们对运用活血化瘀法就应慎重,并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既考虑治疗骨折,又兼治虚痨,做到双方兼顾。又如,骨折病人中,突然又患了时病,我们就应既治时病,又治骨折}况且,伤科病往往并发感染,就联系到外科,孕妇受伤或伤后经行,又都和妇科有关等等。总之,只要我们兼通各科,临证才能得心应手。」父亲的教导和期望,始终作为我的奋斗目标铭记于心。
           我开始学医时,父亲已双目失明,但记忆力很强。他根据自己的经历,为我制定了学习进度表,规定应该读哪些书和怎么读法。兹列表如下(略)
           我遵照父亲的安排,于一九三四年七月起,直到一九三九年秋,学医整五年。开始的一年半,除用去很少时间参加配制药物和偶尔遇有重病人去诊室望望外,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读书。我的书房紧靠着父亲的诊室。他在门诊或出诊空闲时,经常到我书房听我读书。每当开始读某一部书时,父亲总是为我概括介绍该书的特点和主要内容,并提出要求和进度。记得他在我开始读《内经》时曾经指出;「初学应从《内经》入手,但只能学其概要,不能深入钻研,因为《内经》文深义奥,初学往往不能全部理解。」又如,父亲在我学温病时指出:「伤寒是伤寒,温病是温病,切不可混淆。凡是温病,必须以温病学说理论为圭臬,否则临证必多贻误。」父亲每晚要听我读书一、二小时,有时讲解,有时提问,对我督导甚严。
           从一九三六年春到一九三九年秋,我白天主要是临诊或代诊,早晚还是抓紧读书。每逢父亲为师兄们讲解骨折、脱臼的复位手法,夹缚方法以及外科操作时,我总站在一旁听,耳濡目染,留下了深刻印象。所阻,在我开始临诊时,对伤、外科的操作,不多时就能上手。同时,由于父亲失明,伤、外科的门诊出诊很快就由我代替。出诊回来后,向父亲汇报情况和处理经过,父亲及时加以指点。遇到重病号,他就和我同去复诊。晚间,父亲常将白天治病需要查阅的书,让我读给他听,有时也结合病例,和我谈病理机转。这都为我独立临证打下了良好基础。
           (二)为提高临证效果而学一九三九年秋我在上海独立开业时,父亲教导说;「你过去读过的书,只不过知其大概}能看的病,也不过是一般规律。今后在行医的同时,必须将读过的书,反复学习,结合临证,深入领会。坚持几年之后,定能融会贯通。每遇到难治之症,或治疗无效的,必须立即查阅文献,反复思考,找出更好的治疗方法。凡是遇到一个疾病,你没能治好,而别人却治好了,就说明你学术不够,应该引为内疚!」我牢记父亲的教训。当时正在抗战期间,上海租界人口骤增,卫生条件差,流行病多,由于抗菌素尚未问世,大部分病人症重而险。我·深知,像我这样的青年中医,如果不能很好地掌握对流行病的冶疗,是难于立足的。所以每遇到这类病人(包括脑炎,麻疹、天花,霍乱等等),在认真诊治的同时,反复阅读以往读过的几部时病书和《全国名医验案类编正编》,仔细推敲这类病的传变和重病的抢救方法,逐步掌握了治疗规律和应急措施。记得一九四三年曾遇到过一个患斑疹伤寒的五十余岁的女病人,病程已逾两旬,初起壮热烦渴,十日后遍体红斑,继透自痦,两日前突然便塘色黑,日三、四次,精神萎顿,前医投一甲腹脉未应。而今证见身热自汗,唇焦齿垢,表情淡漠,手指蠕动,便溏依然,腹中不痛,小溲短涩而赤,红斑回而未净,白痞色枯不润。诊得右脉濡数,重按关脉尚有力,左三部细数,舌苔焦黑,质红绛。证属温邪传入下焦,灼烁真阴,营分邪热留恋,正气大伤,若非急止其血,势将致脱,但因邪热未化,补非其时。仿古人用银花,地榆治赤痢之法,予以甘寒存津、清营止血。处方:西洋参4.5克,鲜沙参24克,鲜铁皮石斛15克,鲜生地30克,炒丹皮、炒赤芍、老紫草各0克,银花炭30克,地榆炭、焦山栀、赤茯苓各g克,盐陈皮4.5克,鲜茅根30克。服一剂,便溏减;连服一剂,便溏止,白痦密布,色转润泽,转危为安;调治一周,渐趋恢复。类此重症,每年平均治疗数十例,由于结合临证,不断复习有关书籍,提高了疗效,也积累了经验。此时回想父亲的教导,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在这一阶段,我的另一个学习途径,就是向师友请教。因伯父也在上海开业,有时就向他请教。有一次,遇到一个疗疮生于右侧鬓角耳门前的病人,前医诊治未效,日渐加重。我去诊治时,疮头干陷无脓,肿势上至头顶,下至下颌骨,右目因肿胀而紧闭,整个右僦面部坚硬如石,伴有十余处如黄豆大的软点;神志尚清,身热起伏,病程已十余天。前医初用五味消毒饮、化疗内消散加减,最后用犀角地黄汤合解毒大青汤加紫雪丹。思考前医治法均符合「疔疮忌表」的治则,为何未能起效,实属费解;症势垂危,又不便更改前法。于是,我请伯父会诊。伯父诊察之后,认为病起于少阳经,病程十余日,局部如此严重,而未见走黄昏迷之象,说明是风热证,非火毒证,应该解表托毒,方可挽回。即予以荆防败毒散去羌独活、生姜,加皂角、锻花。服一剂见脓,二剂脓大出,四围之软点均破皮出脓,肿势较减,身热亦退,经内外词治约月余而愈。通过这次向前辈请教,不仅使我增长了鉴别风热和火毒的见识,而且使我体会到前辈们的宝贵临证经验,往往是在书本中学不到的。
           在此期间,我阅读了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和陈莲舫《女科秘诀大全》和医案,浏览了现代医学的解剖学和外科学总论,以吸收现代医学有关伤、外科知识。总之,这一阶段的学习都是为了治好病,为了当一名好医生。实践证明,由于结合临证进行多方面的学习,一个个病终于被治好了。病人的口碑是最有力的宣传。到了抗战胜利时,我的业务已经由每天三、四号逐渐增加到每天三十号左右。也可算在十里洋场的上海初步站住了脚跟。
           (三)为提高伤科专业而学我在上海独立开业之初是内、外、伤科都看,但因我们施家祖传伤科素有声望,所以我的伤科病人也就逐步增加到每天近百号,无形中我成为一个伤科专业医生了。
           此时,我对损伤疾患,大都能进行诊治,并且对其吉凶和预后如何,也都胸有成竹。但是,时代在前进,现代医学在发展,对照个人的中医伤科专业,虽有优点和长处,但也应该承认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对某些骨折的断端对位不隹,或者功能恢复不够理想等等。过去父辈对此总认为「难免」,而我却觉得,作为一个专业伤科医生,决不能满足于现状,应该针对存在的缺点和短处,力求改进和提高。
           首先我开始了对伤科理论的探讨。回想过去学伤科时,着重了解什么部位是什么病,归什么经,以及背诵《正骨心法》和《伤科补要》中的主要方剂。当时认为理论清楚了,伤科就容易做了,等到经过临诊,自会熟悉的。无可否认,要掌握伤科,必须先弄值中医基本理论;但是,要做好一个伤科专业医生,单靠弄懂基本理论还不够,有必要深入钻研专业知识。于是,我从《内经》着手,集中阅读了历代大部分医书,包括丛书和方书中有关伤科的论述和方药;使我对伤科的源流以及手法、夹缚,内外药治的起始和发展,有了较系统的认识。同时,我根据临证经验,对伤科用药和内、外科用药进行了对照和玩味,深感伤科中的骨折起因于伤从外来,卒然身受,其整个病程与内科时病、外科急性病相类似,其中有一个传变的过程。所以对骨折的治疗,理应找出一条可以遵循的分期施治规律。参阅古人有关治则,一般是初期施攻,后期进补,所用方药则见仁见智,各有长处。个人认为,骨折治法在攻与补之间,应有一逐渐转化的阶段。通过进一步思考,我在张介宾《新方八阵》「兼虚者,补而和之,兼滞者,行而和之」的启示下,以攻、和,补三法交替,提出了「闭合性四肢骨折三期分治」的论点如下:
           骨折初期;骨折后,经脉必同时受伤,气血离经,凝结成瘀,而为肿痛。治宜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为主。
           骨折中期:一般骨折后一周刘十天,肿势接近退尽,瘀血基本消散,此时骨折断端正在生长和接续,本应补肝肾、养气血,促使断端及早愈合,惟以炉烟虽熄,犹恐灰中有火,骤进滋补,势将滞瘀,继以攻瘀,难免伤正。治宜和营续骨、舒筋通络为主。
           骨折后期:断端已初步接续,一般会出现患肢功能恢复迟缓,局部肿胀,或肌肉萎缩,皮温清冷,舌苔淡白,脉多虚软等见证。此乃病久肝肾两虚、气血不足之象。治宜益气养血、温补肝肾、壮筋坚骨为主。
           这一论点,于一九五八至一九五九年先后在上海市中医学会主办中医伤科温课班的讲课中和上海市中医学会、中华医学会上海分会分别举办的「骨折的诊断与治疗」学术报告中提出。经过伤科同道实践,一般认为骨折三期分治论点的提出,有助于恰当掌握骨折治疗的进程。
           在探讨伤科理论的同时,我吸收现代医学的复位原理和手法,进一步思考如何依据石膏固定的原理以改进中医的某些夹缚方法,并对近关节骨折如科雷氏骨折,肱骨髁上骨折,髌骨骨折等,进行了重点探讨。我发现,祖传的方法和伤科同道习用的方法,关节功能的恢复一般还可以,但每能形成畸形愈合,而石膏固定虽可减少畸形愈合,而又往往会造成关节强直。据此,我采长补短,逐步改进了中医的复位手法和夹缚方法。同时,我置备了人体骨骼模型,仔细揣摩全身骨骼的位置、形态和体表标志,又与放射科医师协作,为我诊所的骨折病例作x线摄片,以明确诊断和复查。这对弥补中医伤科的不足和提高疗效起了一定的作用。
           (四)为继承发扬祖国医学遗产而学一九五八年,在党的中医政策光辉照耀下,我响应党的号召,结束了个体开业,进入卢湾区中心医院,担任中医科副主任。这一转变,使我感到光荣,感到欣慰,决心以继承发扬祖国医学遗产为己任。其时,我正当壮年,夜以继日,毫无倦意,把学习重点放在进一步发掘整理中医伤科理论方面。
           进了医院以后,设备条件齐全了,对骨折病人的处理从以往的手摸心会到运用x线下手法复位,大大提高了效果,也逐步发现自己技术上的不足之处。一九六二年春,我院开设了伤科急诊和病房,病种明显增多,重病号也多了。面对这一新的形势,我认识到这是发掘整理中医伤科医学的极好机会,同时又感到自己的知识还不能适应新形势的要求。因此,我除了争取机会参加各项学术交流和阅读杂志发表的每篇报道以充实自己的知识外,先后学习了过邦辅译华生·琼斯《骨折与关节损伤》,但巴玛《骨折与脱位处理图解》、刘润田《骨折与脱位治疗图解》、黄家驷主编《外科学各论》的骨折部分,重点就骨折的修复、连接迟延和不连接、粘连和关节僵硬、骨化肌炎和损伤性骨化、骨的无血管性坏死以及各种骨折的整复和固定方法等章节,进行仔细阅读。与此同时,我们还就现代医学骨科临床普遍感到难于解决的问题,运用祖国医学理论进行重点探讨,并在以下几个课题上逐步提出了一些新看法
           1.针对现代医学有关血液循环供血少的部位骨折不易生长的理论,根据祖国医学关于筋骨依靠肝肾精气和气血充养的指导思想,提出掌握时机及早补肝肾,养气血,以促使断端生长接续的治疗原则。经过临床对股骨颈囊内、腕舟骨、足舟骨、胫啡骨下1/3等供血不足部位骨折的内治,尽早地采用补法,收到了缩短愈合期的疗效,并曾总结发表了《股骨颈囊内骨折的中医疗法》一文。
           2.有关石膏固定拆除后患肢肿胀的问题,经研究,主要是由于石膏长期固定未用活血化瘀药治,加之石膏性寒,以致寒湿夹瘀,凝结不散,而为肿胀。每用散寒活血法进行药治,均收到肿胀加快消退的效果。
           3.关于损伤关节面骨折每多后遗损伤性关节炎的问题,我们在《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伤痛久不愈者,风损也」的启示下,主张治疗损伤关节面的骨折,除力求关节面复位平整外,初期必须活血化瘀,使瘀能尽化,后期应补肝肾,养气血,使正气充足,邪不得入,从而避免损伤性关节炎的发生。临床治疗不少此类病例,因及时化瘀、补正,取得显效。而且,实践证明,即使关节面复位不尽平整,如能按期药治,亦能避免后遗症。
           粉碎「四人帮」以后,我被任为我院副院长兼中医门诊部主任,并被推选为上海市中医学会伤科学会主任委员。业务上,我着重就脑震伤后遗症和腰腿软组织损伤等课题作了探讨。
           脑震伤后遗症,在现代医学看来,认为除予对症治疗外,没有什么特效办法。我针对此症的头晕、头痛、泛恶、嗳气等主要见证,查阈历代文献有关记载,根据瘀血内结、败血归肝、木失条达,克土犯胃、胃失和降、内风上扰等病理机转,采用平肝熄风、理气和胃内服、活血化瘀外治为主的治法,初步治愈了有些罹患多年的重病例,现正继续探索中。
           腰腿软组织损伤也是现代医学认为比较棘手的常见慢性病之一。在祖国医学中,属于腰痛或腰腿痛的范畴。为了摸索出中医治疗率病的规律,我查阅了历代医书、方书中有关腰痛,腰腿痛的记载。因见巢元方《诸病源候论》所载「卒腰痛候」、「久腰痛侯」和「腰脚疼痛候」的立论精辟,颇多启示。归纳巢氏论点,不外本病起于劳伤,导致肾气虚损,应属正虚之证,而肾气既虚,风寒得以乘虚侵袭,可转为正虚邪实之证。据此,我试将本病分为急性发作型(正虚邪实)和缓解型(正虚)两类。前者辨风寒孰甚,风甚者祛风,寒甚者散寒;后者分胡虚,阳虚,阴虚者育阴,阳虚者温肾。两年来已治疗数十年来,疗效满意,在进行随访总结中。
           结语
           回顾个人学医数十年的历程,深切体会到:学医和学其它专业一样,一要持之以恒,终其生不稍懈,二要经常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作为奋发学习的动力。我虽年老多病,但在党的中医政策的光辉照耀下,仍坚持上述两条,愿以有生之年,不断钻研,在继承和发展中医学术的道路上作出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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