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中医药大学毕业生的就业难问题

我第一次听到中医药大学毕业生就业难是在1985年。只不过当时不叫“就业”，而是叫“毕业分配”。

那一年，我在湖南省科协工作，和湖南中医学院的袁立道老师一起组织召开过一次全省的“医学辩证法讨论会”。会议在湖南中医学院开，那里的学生都可以自由参加。

因为我自己曾经搞过中医，总以为学医的还是好分配工作的，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应该都不错。然而，实际的情况并不如我所想像的那样。

会议上，一个湖南中医学院的学生听说我上大学前搞过中医，又那么热心于医学辩证法研究，于是与我攀谈起来。他问我：“你高考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中医学院。”我告诉他：“我高中毕业后在农村待了5年，数理化的东西全部忘记了，不敢考理科，只好考了文科。而报考文科的考生是不可能进医科院校学医的。”不过，我接着补充说：“其实，中医学院收文科生比收理科生更好”。—— 他好像也赞同我的这个观点。

后来，我们谈到了中医学院学生的毕业分配。他对我诉苦说，他14岁就跟着父亲行医，已经行医11年了。但是，目前却很难分到一个好单位。他还说，许多人甚至分配不出去。分出去又被打回学校来，搞了二次分配才就业。

我感到惶惑。于是问：“学中医的怎么这么难分配呢？”他详细说了一些原因。后来，我自己也悟过来了。

我清楚地记得，1979年以前，在我们那里，一个公社（后拆分为两个乡）还有两个中药铺。1980年，我再回农村时，这两个中药铺全部都没有了。抓药要跑25里路，到邻近的镇上去。再过一年，连这家药铺也关板子了，抓药要进县城了。1984年，我国开始搞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当时，城市经济体制改革没有特别的经验，只好效法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谓之“包老爷进城”。于是，经济效益不好的中医医院开始受到“包老爷”的冲击。好在当时国家经济中的“社会主义因素”还占据主导地位，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还由国家“包分配”，只不过单位不那么好而已。所以，当那位学生跟我说中医学院毕业生分配难时，我表示了认同。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22年了，我们国家发生了深刻的变化。90年代开始，我国的中医药界开拓出了一条“国际化”的道路。可惜，中医药国际化是一把“双刃剑”。中医药属于民族传统医学。在中国，因为政府推行“中西医并重”的政策，中医至少名义上还算医学。但是，在国外，传统医学不属于正儿八经的医学，不存在什么“与西医并重”的问题。在中医中药国际化的过程中，我国人民发现不了的中医中药安全问题、破坏生物多样性问题，在国外却被一些严格的科学措施揭露出来了。——看起来，中医中药国际化这把“双刃剑”不是那么好玩的！

昨天，我从“医学评论”网上看到《中国中医药报》记者张东风写的一篇报道《中医药毕业生供需差距大，学生培养亟待顺应国情》。我琢磨了一下这篇文章。我发现，该文透露的数据所蕴含的问题，比记者报道出来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报道说，在我国2005年卫生机构（包括综合医院，不包括社区和诊所）中，中医执业医师总量比2004年减少7765人，其中绝大多数是综合医院和卫生院减少的，中医机构减少366人。记者据此说，我国每年需要补充中医人员1万人，而我国每年毕业中医药大学生是4万人，读者据此可以判断到，我国目前中医药大学毕业生的理论就业率，满打满算是四分之一。

可是，在这里还存在一个重大的计算误区。我们姑且不说记者的数据实际上没有1万名缺额，而是8200人左右，更加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缺额没有在一年内补齐。记者在文章中说，我国发证的中医师有40万人，其中，真正执业的中医师只有22万人。就是说，当年本应该有18万拥有中医执业资格的人可以去竞争这8200个左右的缺额岗位。可是，实际上却没有人去补齐它。原因可能是以下两个当中的一个，要么单位在缺员以后故意不作补充；要么那些已经拥有中医执业资格证书的人现在的工作比缺员岗位要好。因此，2005年与2004年相比，中医药人才的就业形势，不是记者所理解的缺额8200人，而是岗位萎缩了8200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要是国家公务员的缺额这么大，那些已经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的人，是一定会去补齐这个缺额的。唯独中医生的缺额岗位，没有人去补齐。这是意味深长的。它反映出，我国的中医药人才市场实际上是在萎缩，即中医药人才市场的需求量出现了“负增长”。这个“负增长”的人才需求，与中医药大学每年毕业4万人的人才供给，形成了日益扩大的剪刀差。这就是当前我国中医中药人才供需的基本特征。

解决这个中医药人才培养的“正增长”与中医药人才市场潜力“负增长”之间的矛盾，最容易迷惑人的办法可能是：一、扩大中医药人才需求市场，就像湖南省中医会议所凭空想像的那样，去开拓农村、城市社区中医药市场；二、缩减中医药大学的招生规模。无庸讳言，这两个设想都是一相情愿的。中医药人才需求市场不仅不会增加，还会继续萎缩下去。我已经指出过，市场经济不会专门留一片市场给中医中药。因此，这个变化趋势谁也扭转不了。此外，对于一个正在萎缩的人才需求市场，即使全国的中医药大学招生人数缩减到零，已经拿到“驾驶执照”的中医师也还有18万人“没有车开”。如果按照目前每年毕业4万人当中的四分之一加入这个“有执照，没车开”的队伍，问题的严重程度也是不难想像的，更何况全国32所中医药本科高等院校每年招收的中医药大学生不止4万人。

其实，真正有效的办法是我们的办法，那就是，尽快停止所有中医中药各专业、各学历层次的招生，将现有的中医药大学成建制地转为医科大学。然后，用“新生新办法，老生老办法”的模式，让中医药大学学生全面转入科学医学（俗称“西医”）的学习。对于那些“有执照，没车开”中医师，创造条件让他们逐步转入主流医学（西医）。不愿意转的，应该允许他们退出国家医疗体制，自谋出路。

实行我们的这个构想，实际困难并不大。但是，它需要我国的“铁杆中医”们更新观念，以国家大局为重，为年轻人的未来前途着想，必要时还得付出一点点心理上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