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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导读:从医院“退培”之后,25岁的叶琳选择去咖啡馆打工。每天,她上午9点到,泡上一杯茶,切好今天要用的水果,再在每个餐桌上放上烟灰缸,接着只需静候客人光临。闲来她用洗洁精练习打奶泡和拉花,“我一个月拉出的花就比较稳定了,同事们都说,当过医生手很稳嘛。 |
而另一双本该为病人解除病痛的手,选择在医院洗手间隔间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自杀前3小时,湖南人民医院的规培生曹丽萍还在电脑上录入病历。她在遗书中控诉自己的过劳工作:没日没夜地加班、连上三十多个小时班、不眠不休……
接连的自杀事件将“规培生”这个群体推到大众面前。据媒体报道,2月2日,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一名26岁的规培生烧炭自杀,2月23日和3月14日,湖南省人民医院规培生25岁的曹丽萍、广西南宁第一人民医院27岁的男性麻醉科规培生相继刎颈自杀。
曹丽萍生前发布的朋友圈显示,她已出现心脏不适症状
这些案例都暴露出规培生面临的类似困境——薪酬低、工作强度大、杂活儿多。据武汉大学医学部的一项研究显示(《2007-2020年中国大陆医学生自杀意念发生率的Meta分析》),医学生自杀意念发生率为11.73%。
但一些已走上工作岗位的医生认为,规培制度仍是医学生走向独立执业的正确的打开方式,“医生本来就是‘魔鬼训练’出来的,无法通过磨练就当不了医生,全世界都一样。”
退培
专硕叶琳在规培了一年之后,选择了从贵阳一家三甲医院退培。这意味着她将得不到规培证,将来也无法成为“一个正规的医生”,叶琳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只能去乡下的那种诊所,可能还行。”
冲动发生在去年国庆节假期间,叶琳告诉记者,9月20号,她所在的科室出了排班,她发现自己的排班有调整,由于去年国庆和中秋假期连休,整个假期期间,她排了三个班。“科室有个老师要结婚,就给我多排了一个班。”
一般来说,他们是四天排一个班。“如果三天一值的话,就相当于第一天夜班上到第二天中午,第二天休息,第三天上行政班,第四天再接一个夜班。”叶琳解释。当时,她已经根据之前的排班日期算出了自己的排班时间,买好了回家的车票,于是就去找老师,希望老师能把她的班调回来。
“我就跟排班的老师商量,我说我是按四天一排班买的国庆节回家的票,如果你给我安排三天一值,要我提前一天回来值班,我可能回不来。他说我不管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你要不就跟别的同学换,让别的同学帮你值。”
值班要管整个病房,节假日工作量比较大,叶琳有点不愿意,她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换班的规培生。原定10月4号的值班,她买的10月3号的返程票,但突然值班提前了一天,她买不到票,于是就拜托跟她同一天值班的师妹,帮她“顶”一上午。
师妹刚规培一个月,上手还不够熟练,10月3号上午,叶琳一直跟师妹用微信联系,远程教她处理各种值班事宜,直到上飞机前。“我说你就查房,其他你不会的都不用搞,剩下的我回来弄。”
但飞机起飞后,学妹“露馅”了,老师们发现叶琳不在岗,想联系她,却联系不上。
叶琳飞机一落地就赶紧开机,电话就打进来了,“我一接,那个老师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一直骂,我一直道歉。我没有被人这么骂过,我跟她解释,说我下车之后马上回病房。那个排班我赶不回来,是真没办法,不是故意不想值班。”
但老师没理会她的解释。“她说算了,我不想跟你说了,我直接跟你的学校、跟医院沟通。你自己想办法。”
叶琳告诉深一度,老师让她“不用来了”,同批的规培生和科里的其他老师帮她求情,也遭到了训斥,“我说我自己走就行,我就走了。”叶琳说。
学校的老师给她发信息,让她尽量不要退出规培,去跟排班老师和主任道个歉,再写一个情况说明,这件事就过去了。但她没去,叶琳称,她的研究生导师本打算带她去道歉,她也拒绝了。“我不太愿意低头,天天在那熬通宵,夜班费也没有,一个月拿几百,我尽心尽力干,到最后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就把我的路给断了。我不会跟这种人道歉,我就跟导师说,我觉得这个行业看不到希望,我不想干这个了,想退培退学。”
国庆节加班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叶琳回想规培的这一年,干最多的事就是“写病历”,“不是单纯记录病情和药物。”叶琳解释,比如医生开了某个药,在病历上她不仅要写明该药,还要写清楚这项治疗的原因、具体的疗效、用药的证据,“写的不好的话,要被扣钱。”
她也去急诊轮值过。原本想象在急诊能有更多实践和学习的机会,但结果根本参与不了抢救,“我们规培生干的事,是把医生推了几次肾上腺素,几点推的,病人当时的心率、脉搏、血压多少等细节全部写进抢救记录。”叶琳说。如果有病人死亡,那么等待她的则是几万字的文书工作。
除了这些文书工作,叶琳还被杂务缠身,包括帮医生打饭、拿快递、传送血样和报告单、打印资料等,“除了当医生什么都干,我觉得没有意义。”
叶琳的工作日常,是众多规培生的一个缩影。上海的一名规培生形容,自己每天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也没空坐下看手机,一天下来手机的电量还是满的。尽管忙碌,但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每天写病史和病程记录、收新病人、整理病历再打印出来,偶尔有幸进手术室,也是扶器械、收标本、消毒,她就这样熬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
薪酬
规培全称“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是医学生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通过规培,才能成为住院医师。这意味着一个医学生在本科五年后的这段时间里,虽然在医院里工作、值班,却不算是医院职工,拿不到正常的医生薪酬。
规培生的薪资待遇因地区、医院规模甚至每个科室的管理办法而异。据深一度采访的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医院的规培生讲述,工资最高的是上海一家三甲医院的专硕规培生,研二拿到执医证后,该学生每月收入约5000元,包括基本工资、科室奖金、值班费(一次70元),有五险一金。但即便如此,要想在上海过得舒适些,仍然需要父母每个月“资助一点”。
受访者中收入最低的是贵阳一家三甲医院的规培生,他每个月的固定收入是1100元,其中500元来自学校,600元来自医院,另有每次50元的夜班费。中位数是在浙江宁波一所三甲医院的规培生,“一个月2000块,没有绩效。”在所有受访者中,与医院签订了劳动合同的,仅有上海的那位规培生。
在贵州省人民医院规培的周阳直言,薪资是规培生最大的痛点。今年是他规培的第二年,第一年的薪资是每月2300元,第二年他考到执医证,薪资涨到每月3400元。他每月房租花去七八百元,通勤去医院要两个小时,“没有餐补食补和交通费,早上7点和下午6点有免费大巴,但早上的经常抢不到位置。”
这样的生活很难让周阳感到体面。他曾认真考虑过退培,换份工作,但他发现自己“连退培都退不起”,他所在的医院规培协议规定,中途退培者要退还规培期间所有费用,他了解到,其他医院还有要求退培者需向医院赔偿基本工资的1.5倍甚至两三倍的。“现在没钱,走不了,如果有条件我不会再选择当医生了。”周阳说。
申宇是北京一家三甲专科医院的主任医师。据她了解,即使在北京的三甲医院,专硕规培生的生活仍然窘迫,需要靠家里给钱,有的医院一个月只给规培生800元,而在北京,2023年的低保标准为每月1395元。
2014年,中国正式启动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建设工作时,原国家卫计委曾明确,中央财政自2014年起对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提供专项资金支持,资金补助标准为3万元/人/年。补助资金2/3用于补助参培住院医师,1/3用于补助基地和师资。
而自2014年确定补助标准以来,10年间,3万元的补助标准没有增长,只是个人部分的获得比例稍有调整。
刘洋是2011年规培制度尚处试点阶段时的规培生,后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工作10年。他曾到欧洲访学,了解到当地规培生的收人普遍比社会平均工资高一些,整体上属于“不会很富但是能生活的状态”。而在规培制度的发源地美国,“美国医学院协会”每年都会调查住院医工资。2023年其调查了283所医院,住院医生 (也就是国内说的规培生) 的平均税前收入是63800美元。这个收入和2022年美国统计局得出的中位家庭收入74580美元相差不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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