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秀文治疗输卵管阻塞经验

班秀文(1920—2014),广西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国医大师，首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行医、执教逾70载。治学严谨、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学验俱丰，临证善治妇科、内科、儿科疾患，尤以诊治妇科疾病造诣为深。强调妇女以血为本，治妇必治血；从脏腑论治妇科疾病，注重调理肝脾肾；重视仲景学说，擅以六经辨治妇科病；倡导药食同疗妇科疾患，辨证施膳。

输卵管阻塞是影响女性不孕的主要因素[1],现代医学治疗手段为输卵管通液和介入等，治疗上有痛苦大、不良反应多等局限性。我们在整理班秀文教授医案书籍[2,3]过程中，对班老师诊治输卵管阻塞的经验进行了系统学习与梳理，将其经验整理如下，旨在裨益于临床。

1 识察病因病机，辨证论治

班老师依据经络学说和审证求因的理论认为输卵管属于胞脉的范畴，通过临证观察，指出输卵管阻塞证候虚实相兼、寒热错杂、治疗不易。将输卵管阻塞的病因病机概括为虚则不充、瘀则阻滞两个方面，虚则不充是指肝阴不足、脾失健运或先天不足而致气虚血亏，胞宫失养，胞脉不充而阻塞；瘀则阻滞是指寒凝、湿热、气郁、痰阻、瘀血等病理因素导致胞宫瘀而不畅，胞脉阻滞不通。

1.1 虚则不充

班老师始终强调妇女以血为本，治疗妇科疾病要从治血着眼。《难经·二十二难》云：“气主煦之，血主濡之。”气为血帅，气虚则不能温行，化血、行血则无力；血为气母，血虚则不能润通，脉道不通，气失所载，虚而不通。气血不足，由虚而滞，胞脉失养，枯涩不通。妇女经、孕、产、乳以血用事，血常不足，肝阴易亏，或经产术后耗伤阴血，肝血亏则生发无能，胞脉失养阻塞；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失健运，气血亏虚，不能濡养胞宫，则胞脉失养阻塞；肾为先天之本，主藏精司生殖，精血互生，肾阳肾气充足，则气血充足、温煦有力，反之则气血亏虚、胞脉失养阻塞，从而导致输卵管阻塞不通或通而不畅。气血虚弱临证症见输卵管不通或通而不畅，经行错后，量少色淡，经期少腹、小腹隐痛，得温得按则舒，倦怠乏力，舌苔薄白，舌质淡。

1.2 瘀则阻滞

《灵枢·经脉》云：“足厥阴肝经之脉……过阴器，抵小腹”,输卵管位于下焦少腹，足厥阴肝经所过，输卵管之所在为厥阴肝经之所属。肝主藏血，体阴而用阳，性喜条达而主疏泄，若情志不遂，肝气不舒则气机不利，气滞血瘀，胞脉瘀阻不通。气滞血瘀可表现为输卵管通而欠畅或伞端阻塞，经前乳房、胸胁胀痛，经行前后不定，经量多少不一，色黯夹块，舌质有瘀点、苔薄白，脉弦细。

胞脉位居下焦，外感寒湿或湿热下注均易凝结或蕴结胞脉。湿性重浊、其性趋下、易袭阴位，湿为重浊有形之邪，属阴而有趋下之势，下焦属阴，同气相求，故湿邪为患易伤及下焦。外感寒湿之邪，凝滞胞宫，胞脉受阻，可表现为经行错后，色黯，夹血块，少腹、小腹掣痛，畏寒喜热，脉沉紧或细缓，舌苔白，舌边或有瘀点。素体脾肾阳虚，易生湿邪为患，阻遏气机，气机不畅，清浊升降失司，气郁则热，郁热与湿邪相互搏结形成湿热之邪，湿热下注，蕴结胞宫，胞脉受阻，则可症见经行提前，色泽暗红，夹紫血块，平时带下量多，色黄白相兼而质稠秽，阴道瘙痒，脉象滑数，舌苔白黄，舌边尖红。湿邪日久，易伤阳气，困阻脾阳，痰湿互生，痰湿郁滞胞脉则郁而不通，症见输卵管梗阻并积水，或卵巢囊肿，面白形胖，或月经量多色淡，带下质黏稠，平时心烦胸闷，时泛恶欲呕，苔白厚腻，舌质暗红，脉弦缓；若寒湿之邪较甚，寒瘀互结则可症见经行少腹、小腹剧痛或冷痛，带下清稀，舌淡苔薄白，脉沉细。

班老师在长期临床实践中发现输卵管阻塞致病原因除了外感六淫、内伤七情外，还与频繁人工流产或腹部手术致虚致瘀相关。瘀血闭阻，胞脉不通，虚、瘀为其病理特点。瘀血闭阻症见输卵管完全阻塞，或附件炎性包块，平素少腹、小腹或胀或痛，或经行疼痛，面有黯斑，舌边瘀点，脉沉涩。

2 灵活遣方用药，以达通行

2.1 疏中有养，补中寓行

对于气滞血瘀证，班老师在治疗上主张以行血不损阴、化瘀不伤正为原则，理气活血同时常配伍补血之品。治以理气疏肝、行血通络之法，方选柴胡疏肝散加减(柴胡、香附、川芎、枳壳、青皮、白芍、刘寄奴、郁金、青皮、苏木、路路通、夏枯草等)。常选用柴胡、香附疏肝理气；刘寄奴、郁金、青皮、苏木、路路通、夏枯草化瘀通脉；素馨花、合欢花、佛手花等辛平香淡之品行气解郁；在疏肝、活血、解郁的同时，常选用鸡血藤、当归、白芍、丹参等血药配伍，养血以疏肝，补血、活血以行气解郁。诸药合用，行血不伤阴、化瘀不伤正，疏中有养，补中寓行，从而使肝气调达，胞脉通畅。

2.2 辛开温运，苦降通行

强调临证需要依据患者体质强弱，病邪新久，病情虚实变通治之。瘀血闭阻证常治以祛瘀通络、软坚消积、宣导通络，方选养血通脉汤(鸡血藤、丹参、桃仁、红花、当归、川芎、香附、穿破石、皂角刺、路路通)。方中鸡血藤味苦甘温，补血活血；丹参味苦微寒，活血祛瘀；桃仁味苦甘平，活血祛瘀；红花辛温，活血祛瘀；当归辛甘温，补血活血；川芎辛温，行气活血；香附辛、微苦，疏肝理气；穿破石微苦、凉，活血通经；皂角刺性辛温，消肿托毒排脓；路路通苦平，通经络。红花、当归、香附、川芎、鸡血藤、皂角刺性辛、温，辛性能升、能散，温性能补、能行。用辛散之药以解气郁、理气血，温补之药以助气血运行，共行辛开温运之功。丹参、桃仁、穿破石、路路通性苦、凉，苦以通泄，凉以下行，用通泄之药使瘀滞之血得以排出，性凉之药助瘀血、坏血从下排出，共奏苦降通行之功。辛开温运、苦降通行治法可促进增生性病变、瘢痕组织的软化吸收，松解粘连，收效较佳。

2.3 三脏同补，佐以通行

班老师认为补益气血需从五脏着手，尤以肝、脾、肾三脏最为重要。血之始赖肾之蒸腾施化，血之源靠脾之运化升清，血之和不离肝之生发调摄。气血虚弱证治以补养气血、温补肝肾、健脾佐以通行之法，方选圣愈汤加减(黄芪、党参、当归、何首乌、黄精、熟地黄、鸡血藤、肉桂、仙茅、淫羊藿、巴戟天、菟丝子、小茴香等),方中黄芪、党参、当归、何首乌、黄精、熟地黄、鸡血藤补气养血，濡养胞脉；肉桂、仙茅、淫羊藿、巴戟天、菟丝子、小茴香温肾暖肝，鼓舞生机。在补益肝、脾、肾的同时，常佐以通行之品，酌选缓攻不峻之品香附、乌药、扶芳藤、泽兰、苏木等行气化瘀，畅通冲任气血。

2.4 湿邪瘀滞，宜通宜行

湿邪为输卵管阻塞常见致病因素，按照致病性质可分为寒湿、湿热、痰湿。寒湿为患，治宜温散通行之法，方用少腹逐瘀汤加减(当归、川芎、五灵脂、蒲黄、没药、肉桂、干姜、延胡索、赤芍、小茴香、桂枝、穿山甲、路路通、香附等)。方中当归、川芎、五灵脂、蒲黄、没药、肉桂、干姜、延胡索、赤芍、小茴香活血祛瘀温经；桂枝散寒，温阳化气，加强温化寒湿之力；穿山甲、路路通、香附理气通络化瘀，加强通行之效。湿热下注，治以清热利湿、活血通络，方用四妙散加减。可选用黄柏、薏苡仁、牛膝、苍术清利下焦湿热，茯苓健脾利水，猫爪草、马鞭草清热散瘀、通经消肿，鸡血藤、丹参、赤芍凉血活血。痰湿为患，治以燥湿化痰，温散通行，选方苓桂术甘汤或苍术导痰丸，在此基础上常加用石菖蒲、白芥子、浙贝母、皂角刺、泽兰等温化痰湿，活血通脉。若寒瘀互结选用桂枝茯苓丸加艾叶、吴茱萸、莪术、穿山甲、路路通温通经脉，以畅血行。另外，桂枝辛甘温散、走而不守，入血通脉；附子辛热，通行十二经络，能温补脾肾阳气，与血药配伍，化瘀通脉，为温化痰湿、宣通胞脉之要药，可酌情选用。

2.5 药食同疗，辨证施膳

《素问·脏气法时论篇》云：“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助之，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班老师治疗妇科病常以食疗辅助，辨证施膳。如临证妇科病辨为肝肾不足、冲任亏虚等虚损证时，常嘱患者进食以蛤蚧、羊肉、泥鳅、鲫鱼、老母鸭等血肉有情之品以补之。更年期妇女建议多食菠菜、油菜、番茄、胡萝卜等蔬菜。输卵管阻塞临证辨为气血不足者，辅以当归身、鲜嫩益母草、黑豆煮水，酌加油盐为饮食疗法。当归身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润肠通便，黑豆补肾养血，益母草活血调经，三药合用可补肾、调经、行血。班老师在临床诊治过程中，善用饮食调养辅助治疗妇科病，认为由食物所化之精微为脏腑化生气血、阴阳调和之基础[4],当归、益母草、黑豆三药即可补益气血、又可滋补肝肾。

3 典型医案

患者，女，30岁，已婚。1979年7月4日初诊。主诉：结婚3年未孕。12岁月经初潮，结婚3年，夫妻生活正常，迄今未孕。月经周期基本正常，量一般，血色红夹紫块。月经将行时心烦易燥，夜寐欠佳，经行之后则舒。余无不适。脉虚细，苔薄白，舌质淡嫩。妇科检查：宫颈少许潮红，子宫后位，稍小，双侧附件阴性，双侧输卵管不通。西医诊断：输卵管阻塞；中医诊断：不孕症(冲任不足、气虚血滞、胞脉不通);治宜温肾养血、佐以通络。处方：菟丝子15g, 覆盆子15g, 当归身9g, 白芍9g, 何首乌15g, 炙黄芪15g, 白茯苓9g, 刘寄奴9g, 益母草15g, 小茴香2g。12剂，每日1剂，水煎分早晚两次口服。

1979年7月24日二诊：上药服至7月16日月经来潮时停药，周期正常，色量一般。现畏寒、鼻塞，纳差，脉象虚细，舌苔薄白，舌质淡嫩。处方：黄芪20g, 当归身9g, 川芎6g, 小茴香2g, 炮姜2g, 延胡索5g, 赤芍6g, 没药6g, 生蒲黄6g, 五灵脂6g, 肉桂3g(后下)。30剂，每日1剂，水煎分早晚两次口服。

1979年8月31日三诊：胃纳转佳，精神良好。本着“骨肉果蔬，食养尽之”,即停药调养，以当归身，鲜嫩益母草、黑豆各适量水煮，酌加油盐为饮食疗法。现月经逾期未潮，腰部发胀，头晕，呕恶不能食，脉象细滑，舌苔薄白，舌质淡。证属早孕恶阻，治以益气和胃，降逆止呕之法。处方：太子参15g, 白茯苓9g, 姜炒竹茹6g, 陈皮2g, 砂仁2g, 桑寄生15g, 杜仲9g, 枳壳2g, 紫苏叶2g(后下),生姜6g。3剂，每日1剂，水煎分早晚两次口服，以少量多次服用为佳。服药后患者呕止。

按语：该青年女性患者，3年未孕，经妇科检查示输卵管不通，依据患者症状、病史、舌象、脉象，认为该患者属于冲任不足、气虚血滞、胞脉不通，治以温肾养血，佐以通络。选用菟丝子、覆盆子、小茴香温补肝肾、以充冲任；当归身、白芍、何首乌补益气血；炙黄芪、茯苓补气健脾，使气血生化有源；刘寄奴入肝经化瘀通脉。患者二诊舌象、脉象较前未见明显改善，认为证属虚实夹杂，气血虚弱，强调从肝、脾、肾进行补益，因血之始赖肾之蒸腾气化，血之源靠脾之运化升清，血之和不离肝之生发调摄，故治以温化通络。方中黄芪、当归甘温之品补后天，以补气养血，使胞宫得以濡养；当归、川芎、赤芍取四物汤之意养血活血；小茴香、炮姜、肉桂三药合用温补肝、脾、肾三脏，培补先天与后天，鼓舞生机；生蒲黄、五灵脂祛瘀止痛；患者月经血色红夹紫块，加用没药加强祛瘀；酌加理气而不伤气，缓攻而不峻之品延胡索，疏肝理气、散瘀止痛。诸药合用，活血理血，使肝脾肾得以温补、气血充足，共奏推陈出新之功，使新血生、瘀血去、气血和、胞脉通畅。经上治疗患者三诊病情较前好转，成功妊娠，嘱其停药调养，以当归身、鲜嫩益母草、黑豆各适量水煮，酌加油盐为饮食疗法。经上述治疗患者气血恢复，胞脉通畅，故而能孕。